1
我死的时候，是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
窗外阳光正好，落落端了一碗鸡汤进来。
白瓷的汤匙搅弄了几下，使得汤的表面泛开涟漪。
“这是什么？”
“皇上心疼娘娘，特意嘱咐御膳房为您准备的。”
落落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被我纳入眼底。
我继续搅弄着手中的鸡汤，没头没尾一句
“昨天，镇北候及其夫人已经回京了吧。”
“殿下果真是耳聪目明，昨天陛下还厚赏了镇北候夫人。”
“枫儿呢？”
“太子殿下仁孝，自从娘娘病了，就自请入了大相国寺替娘娘祈福。”
是了，我已经“病”了许久了。
我也明白，只要我一天没有如秦章的愿，枫儿就一天走不出大相国寺。
意料之外的，这碗鸡汤入口温度竟然十分合宜。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是否该夸赞一下秦章的细心。
这碗鸡汤，最后还剩了半碗放在桌子上。
“陛下还有什么要和本宫说的吗？”
我看着落落，她不置一词。
是了，在秦章眼里，我一直都在算计他，他那里又会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呢？
不知道秦章从哪里找来的毒，短短的时间就发作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自嘲的想，秦章这也算心疼我了，这样干净利落的毒，能免去人很多痛苦。
不成想，我还有再度睁眼的时候。难道我没死？不应该啊，秦章不至于这么妇人之仁啊？
随后我就发现，我确实是死了。只是不知为何，我没有去到所谓的阴曹地府，反而是被困在了秦章身边。
我那里也去不了，只能在他身边晃荡。
我面无表情的飘在秦章身边，看着他把酒杯狠狠的砸在赵姬脚边。
“陛下息怒！”赵姬微微颤颤的跪下。
“滚，都给朕滚！”
赵姬得话便如蒙大赦一般，赶紧起身出去了。
我在一旁看得奇怪，自从我死了之后，我已经看见好几个之前的宠妃被秦章斥骂了。
他这是一下子转性了？
赵姬出去后，秦章往后倒在椅子上，揉着自己的眉心。
李忠贵弯腰凑过来，小心翼翼的“陛下，今天是娘娘的五七，内务府......”
秦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吓得我一个激灵，难道他能看得见我？
我换了个方向，见秦章没有跟着转动目光，才松了口气。
反应过来，我又难免自嘲，什么时候，我竟然这么怕秦章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秦章声音里是满满的疲惫
“太子殿下那里？”
“国朝素以仁孝治下，那是他生母。”
秦章面无表情的说完，便把李忠贵撵了出去。
我却走不了，只能被迫看着秦章，看他把脸埋在双手之间，难得的显露出一点脆弱，低语道
“戚姜，你就非得这样算计我，是吗？”
我和他做了十年的夫妻，第一次见他有这样的时候。
多奇怪啊，秦章竟然会在我死后，表露出这样的悲痛？明明要了我性命的人就是他。
但我也对秦章那句话深有同感。
这场婚约，一开始就是我强迫算计得来的。十年夫妻，我也确实对他算计颇多。
2
我年轻的时候，是整个帝都最风光的姑娘。
戚家世代镇守西北，手握重兵，一直都是天子的心腹重臣。更是享有国公之爵，世袭罔替。
我作为戚家嫡出长女，从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就连祖父也对我多有纵容，所以养得我格外的嚣张跋扈。
因为没有人会不让着我几分，我常常提着一根软鞭号称是打遍帝都无敌手。
而戚姝却因体弱之故，常年吃药，行如弱柳扶风，故而将养得性情娴雅，温柔端庄。
是以我们虽然同胞双生，却不会有人把我们弄混。
我初见秦章，是在我十六岁参加的皇宫的中秋宴会上。
天家以示恩典，准许三品及以上官员携亲眷入宫参与宴会。
彼时秦章生母庄宜夫人非常受宠，因此他也十分得皇帝喜欢。
故而一众皇子公主里面，算他最为出众，是以我一眼就瞧上了他。
宴会正到热闹的时候，有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进来，附耳同皇帝说了什么。
我当即左右看了，却未瞧见戚姝，心里顿生不好之感。
后来我找到戚姝时，她一脸失魂落魄，甚至于倒在我怀里之后，她都还在发抖。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戚姝嗫嗫的揪着我的袖口“姐姐，我刚刚身体不适，就想离席去休息一会儿。太子，太子他突然进来了。幸好，幸好是六皇子突然出现，把太子殿下惊走了。”
“姐姐。”戚姝眼睛通红的看着我，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我，我是不是给家里闯祸了？”
“没有，这不是你的错。”我把她抱在怀中，宽慰着她“你没有错，也没有闯祸。”
那天回府之后，戚姝就因为惊惧过甚，病倒了。
同时关于戚姝的一些流言开始在帝都潜滋暗长。
说戚家和太子勾搭上了，戚姝多半是要做太子妃了。
戚姝偶尔从下人口中听得只字片语，一时承受不住，才刚刚好起来的身子，就又病倒了。
没多久，戚姝就离开帝都去了西北。名义上是荣国公世子夫妇念女心切，要她在父母膝下尽孝。
在她走之前，我提着马鞭，大张旗鼓的指使着下人们把几家的纨绔子弟揍了个遍，尤其是管不住自己嘴的，放言威胁他们不准再乱嚼舌根，损及戚姝的清白。
那天我正指使小厮堵了王御史家的二公子，就听见一个俊朗的声音传来“好威风的小娘子啊。”
循声望去，秦章从巷尾的墙头跳下来，走过来，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人
“这是王御史家的公子？”
软鞭在我手上缠了几圈，我微抬下颚，抬眸看他“自然，打的就是他。”
秦章上下打量了我，目光落在我腕上的软鞭上“戚大姑娘？”
“知道还问？”
秦章几步追上来，得了我一个白眼。
“素闻戚大姑娘嚣张跋扈，今日一见，传言非虚也。”
“你！”下人见状，唯恐我发怒，赶紧簇拥上来哄着我走了。
我回头望了一眼，看见秦章还站在原地。
那之后，帝都里津津乐道的都是戚姜如何张狂，难得再听见戚姝的荒谬流言。
王御史的二公子被我打了之后，他接连上了几道折子，痛骂我祖父荣国公教女无方，纵得府上姑娘胆敢肆意殴打别家公子，一定请陛下严惩。
但是皇帝全部留中不发，一时间惹来众多猜忌。
就在众臣猜测的时候，祖父发话对外说让我闭门思过，直接把我关了禁闭。
导致后来帝都三年不曾再听得见我的事迹。
3
三年间，帝都风雨变幻。
庄宜夫人病逝，秦章失去了作为宠妃的母亲，也失去了皇帝对他的喜爱。
太子势强，东宫的位置坐得稳如泰山。故而秦章成年之后，只循例被封为梁王，便出宫开府了。当时帝都中人少见梁王，也无人在意。毕竟储君已定，他又不受宠，实在没多少人关心他。
后来父亲回京述职时，戚姝也跟着一起回了帝都。
戚姝回来之后不久，秦章便来了府上提亲。
彼时我腰上缠着软鞭，站在父亲身后，打量着一段时间未见的秦章，听他说着钦慕戚姝已久，想要求娶戚姝做他的梁王妃。
“梁王殿下，家妹羸弱，恐怕并不合宜王妃之位。”
秦章瞬间捏紧了拳头。
在对上我促狭的目光后，他才慢慢松开“合不合宜，该是本王说了算。”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父亲在权衡，思考。
三年前的流言，并非一点影响都没有。
今上多疑，太子狭隘，无论当年是谁作局，终归是让戚家在刀尖上走了一回。
良久，父亲才说话“姝儿羸弱，不堪以宗妇之位，王爷厚爱，实不敢受。”
秦章脸色几度变幻，最终还是只能不甘的回答“是本王冒昧了。”
太宗皇帝乃是依靠世家成事。
几百年来，帝都势力更是交织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各家彼此做着姻亲，早就互为交通。而戚家作为老牌世家，根基雄厚，对今上尚有扶持之谊，从龙之功。
是以秦章虽为皇子，得授梁王。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东宫稳固的情况下，并不值当多少世家向他伸出橄榄枝。戚家拒绝他，也并不难猜。
戚姝当年不会做太子妃，现下里就更不能做梁王妃。
半月之后，醉香楼，我以戚姝的身份请了秦章见面。
当时的秦章还没有修炼出身为上位者的喜怒不形于色。
进门看见是我的时候，他脸色并不好看“怎么是你？”
满杯的葡萄春被推到他面前“如果你想借戚家的势，我应该比戚姝更为合适。”
秦章却没有看那杯酒“本王是为着戚姝才登门求娶的。”
好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
我故意试探了一句“是吗？那殿下西北经年辛苦，难道只是为着正德殿里惊鸿一瞥？当年半点不存英雄救美之意？”
毕竟当年戚姝是扑在我怀里，嗫嗫说着太子欲行不轨之事，幸得六皇子搭救。
意料之外，秦章脸色越发难看“你什么意思？”
我却是心里一惊，难道当年，还真有秦章什么事在里面？
“王爷是聪明人，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猜得出来他们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想选戚姝。
因为戚姝自小体弱，文静娴淑，故而他们都认为戚姝性子也柔弱，十分适合作为被拿捏的对象。
而我太过强势，行事又常常过分张扬，并不好被人拿捏。
“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她是半点不曾瞒你。”
祖父曾告诉我，虽然我在皇帝的默许之下，以一种胡搅蛮缠的姿态，中断了当年的流言。
但太子不是仁厚之人，当年之事必定记恨戚家，所以戚家要找另一条出路。
而秦章，就是我给戚家选的出路。
“一笔写不出两个戚字。”
秦章打量了我许久，才端起我刚刚推到他面前的酒盏。
酒盏跌在桌案上的动静，杂着他的话一道在屋子里响起“戚姜，这是你自己选的。”
我抬手笑着敬他“祝我和殿下，都能得偿所愿。”
4
来年开春，在太子犯了些错误，惹得皇帝有几分不满的时候，我风风光光的嫁进了梁王府。
同日戚姝嫁进了镇北候府，做了世子夫人。
十里红妆，整个王府处处都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的模样。拜过天地之后，我就被王府的丫环扶着进了新房。
然而龙凤烛燃了很久，秦章还没来。
我大抵猜得出来，秦章怕是正因为戚姝的事情郁闷呢。
同时我心里也门儿清，秦章根本就不乐意娶我，所以我自顾自的掀了盖头，惹来落落一声儿惊呼“王妃，不可。”
直到望舒西坠之时，秦章才摇摇晃晃的扶着门进来了。
他醉醺醺的质问道“你们不是说她不堪以宗妇之位吗？”
早在秦章进门的时候，屋里伺候的丫环就悉数退了出去。
所以我只能无奈的起身扶住秦章“王爷，皇家和侯府之间，是不同的。”
秦章红着眼睛“有什么不同？本王的王妃，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侯府的世子夫人吗？”
“王爷你醉了，妾身扶你休息吧。”
同一个酒鬼没什么好讲道理的，我选择略过这个话题。
秦章却对此，颇有几分得意，他钳住我的下颚“戚姜，你没话说了吧？你就是看上了本王的权势，才想方设法的要抢你妹妹的王妃之位。”
“王爷，这门婚事是您自己应允的。”
我几时受过这样的侮辱？一时恼恨，转头躲开他的手就要出去。
不料却被秦章抓住了手腕，他用力一拽，我就跌进了他的怀中。
“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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